谭森挤过人流,跑上楼梯,刚好有一班地铁停下来。他几乎是冲进去的,生怕它把自己拒之门外。
因为这里是换乘站,下车上车的人都很多,谭森运气好,一上地铁就抢到一个位置。他不安地左顾右盼了一番,没有老人,没有孕妇,也没有闹腾要座位的小屁孩儿。他掏出手机看时间,七点五十,应该能赶上早会,为此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地铁在一段呼啸的风声中启动,有座位的人还在忙各自的事情,没座位的人或耷拉着身子挂在吊环上,或蜷缩成一团依靠在车身上。他们大多都是像谭森一样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为了生活不断鞭挞自己,强打精神面对不断单调重复昨天的今天,难免感到人生的灰败和无望。没有人大声喧哗,大家都在节省体力,为了接下来能够装出笑脸来面对婆烦的同事和永远不满意成绩的老板。
谭森忽然在飞驰向前的光影中追溯起从前那个迥然不同的自己。大学时代。啊,多么令人怀念的青春。那时我还是一个健硕的小伙子,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儿;头发浓密,变换过许多花样,有时长得几乎快遮住眼睛,哪一天心血来潮,又剃到可以看见青头皮。刚从家庭的束缚挣脱,拿着每个月不多不少的生活费,学会了抽烟、喝酒和泡妞。学科挂了几门,又经常跟隔壁大学发生争执,拿着木头棍子从西校门打到地下车库。半夜跟寝室的兄弟翻墙出去调戏夜店的六姑娘,被左纹青龙右刻白虎的老板扔到垃圾回收站。月初有钱,撸串烤肉火锅卡拉欧克样样不落;月末裤兜里连个钢镚儿都没有,每天蹲食堂求阿姨多打两勺免费汤,和着白米饭下肚。
他闭上眼睛,在虚无缥缈的回忆中找着在澡堂丢失的沐浴露,摸到隔壁偷拿自己肥皂的班长嫩滑的小手。那红红绿绿的盆什么时候高悬在半空中,冰冷的水从头顶浇在脚趾头,冻得人失声大叫。哪个调皮捣蛋把电闸关了,到处漆黑一片,骂声此起彼伏。楼下阿姨拿了手电筒进来,停电了!狗崽子们,快穿衣服滚回寝室,然后回头照到两个光着身子一前一后紧挨一起的满脸懵逼的兄弟。大伙儿又爆发出欢快的笑来。
夏天,夜晚的风啊,多么凉爽。不穿内裤的屁股也能尽情呼吸。天空上挂着的亮闪闪的大星子是不是也正盯着我看。樟木的香,野草的芬芳,还有刚沐浴完女孩儿路过身边飘起的好闻气味。我好想上前搭讪问她要不要吃冰淇淋,对面拐角就有卖,你草莓我巧克力,吃一半儿咱们换。然后再去小树林里跳一场恰恰,哪里有没人,不会有人笑我舞姿难看,你也千万别嫌我踩你脚,因为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
困意渐渐袭来,今早逝去的梦飘然而至,谭森又看见那个女孩,明眸皓齿间的笑不掺和一点点杂质。她的嘴分明在动,但听不到声音,浑如火车鸣笛驶过桥头,而他却被淹没在桥下汹涌的河流之中。
一切都恍若隔世,一切都超以象外。
当谭森醒来时,先是猛地一惊,从位置上跳起来,看到地铁所处的位置才放下心,一旦错过站,两百块钱就妥妥扣定。这时他想再回到刚才的座位,发现已经被一个中年妇女给霸占住。她低头佯装瞌睡,手腕里的菜篮子装的大概是超市大减价买的蔬菜,叶子有些枯黄,根藤也空一块黑一段。
谭森没得法子,只得老老实实站住,这里离目的地至少还有半小时。
他的面前坐着三个女孩,穿着样式各异的包臀裙,将身体的大部分肌肤都裸露在外。她们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随着车身的晃动而左右幅度不同的摇摆。想必是刚刚从酒吧通宵狂欢,现在准备回家,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三早晨。大概没有工作,三人合租一间廉价套房,没有冰箱没有空调,天然气已经停了很久。房间里凌乱地堆放着各种各样吸引男性的衣裳,卫生间里全是卫生巾和湿漉漉的头发。她们回家后倒头就睡,直到夕阳西沉时才迷迷糊糊